烏克蘭危機持續一年多來,歐盟隨美國起舞對俄羅斯采取多輪制裁,反噬效應逐步顯現,一度陷入嚴重的能源短缺困境。為擺脫能源困境,歐盟多套宏觀政策組合拳協同配合以強化市場韌性,夯實長期能源自主基石,但其能源格局重塑之路依然困難重重。總之,烏克蘭危機只是引爆歐盟能源危機的導火索,這次危機使歐盟被動進行了一次極端情形下的能源安全演練,必將重塑歐洲的能源安全觀。
歐洲是全球能源對外依存度最高的區域。上世紀70年代全球石油危機發生以來直至烏克蘭危機爆發前,歐洲大力發展與俄羅斯的能源貿易,先后建設了8條天然氣管道,俄羅斯已經連續多年成為歐洲最大的能源供應國。多年來,雙方通過能源紐帶互相牽制,基本相安無事。歐盟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年歐盟天然氣、石油、煤炭進口中來自俄羅斯的比例分別約為45%、30%和50%。
歐盟隨美國起舞對俄羅斯采取多輪制裁,反噬效應逐步顯現,并在2022年四季度達到高峰。2022年9月份及10月份歐盟生產者和消費者用能成本分別達到歷史峰值。2022年10月份,歐盟通脹率最高達11.5%,至2023年2月份仍然高達9.9%。由于高耗能產業生產成本飆升、能源供給不穩,部分產業鏈開始向亞洲、美國等區域外遷。一系列連鎖傳導下,2022年四季度歐盟GDP環比下降0.1%。
(一)為擺脫能源困境,歐盟多套宏觀政策組合拳協同配合以強化市場韌性,夯實長期能源自主基石。
一是在全球尋找可靠的能源替代國,解決迫在眉睫的短期危機,與阿塞拜疆、阿聯酋、卡塔爾、阿爾及利亞、挪威等國簽訂能源供給協議,并與美國達成能源安全協議。按照協議,到2030年,美國在價格合理的前提下將對歐盟出口500億立方米液化天然氣,相當于俄羅斯輸歐天然氣規模的三分之一。
二是削減需求。按照2022年冬季天然氣用量削減協議要求,2022年8月份至2023年3月份間,歐盟成員國需將天然氣使用量減少15%以緩解能源價格飆升和供應短缺問題。歐盟成員國發動了史上最大規模的節能動員,號召民眾和企業厲行節儉,共克時艱。近期,歐盟能源部長非正式會議上提出延長天然氣需求削減計劃至2023年冬天,以應對可能出現的能源緊張局面。
三是強化能源儲運能力。一方面,歐盟加強了成員國天然氣儲備管理,鼓勵成員國增加天然氣儲備和供應互聯互通能力,為能源安全劃定紅線,規定每年10月1日前,現有儲備設施的能源儲備量不低于最大儲能的90%。為了應對管道天然氣減少、液化天然氣(LNG)增加的外部能源供給格局變化,開始大規模增加LNG終端建設,預計2023年將建設不少于10個LNG終端。美國能源信息署預計,到2024年底,歐盟和英國LNG再氣化能力將在2021年基礎上增長34%,達1.93億立方米/日。
四是平抑能源市場價格。建立臨時天然氣價格修正機制彌補市場失靈,對天然氣價格設定動態上限,為緊急狀況下干預市場提供政策工具。同時,多個成員國對部分能源企業加征暴利稅,將超額利潤部分分配給弱勢群體,并以能源補貼、提高最低工資等方式降低家庭用能成本。3月14日,歐盟電力市場改革方案正式出臺,力圖通過長期合同平抑電力價格波動,降低企業和居民的風險敞口,提高電力市場應對極端變化和能源市場危機的靈活性,在國際市場上謀求以聯合采購形式獲得更強議價能力,4月份即將正式啟動全球招標。
五是提高新能源發展目標。歐盟一直致力于做應對氣候變化、推動新能源轉型的引領者。烏克蘭危機下,能源自主賦予能源轉型更大的政治價值和緊迫性。近5年來,歐盟3次提高了2030年可再生能源發展目標。2018年和2021年將可再生能源占能源消費的比重分別設定為32%和40%,烏克蘭危機爆發后,這一比重被進一步提升至45%。這些目標折射了歐盟在能源問題上的政治焦慮和堅定能源自主的決心。
相比于石油危機時期,歐盟應對本次能源危機的工具和手段更加及時有效,取得部分短期效果。歐盟統計局數據顯示,2023年前11周,天然氣進口中來自俄羅斯的份額已降至8%。與2017年至2022年5年同期平均水平相比,2022年8月份至2023年1月份期間歐盟天然氣消費量下降了19.3%,超額完成了15%的預定減量目標。2023年第11周天然氣儲備量分別為2021年和2022年同期的1.7倍和2.2倍。至3月19日,天然氣儲備量達儲能水平的56%,如無意外,實現10月份90%的儲備率難度不大。今年以來,天然氣價格高位回落,甚至一度低于烏克蘭危機前,歐盟整體通脹水平持續下降,經濟超預期好轉,暫時禁受住了俄羅斯的“斷氣”考驗,歐盟委員會2月份將2023年經濟增速由0.3%上調至0.8%。但是,尚處于重構初期的能源供給體系和治理政策體系仍然無法從根本上保證歐盟不再經歷新一輪能源短缺和價格飆升沖擊。國際能源署警告,歐盟天然氣價格不會回到對俄羅斯制裁前的水平,未來能源價格還將顯著上漲。
(二)事實上,歐盟能源格局重塑之路依然困難重重。
首先,新冠疫情疊加地緣政治沖擊造成經濟衰退,政府財政能力能否持續支撐大水漫灌的政策補貼仍然存疑。歐洲智庫Bruegel稱,2021年9月份以來,歐洲為應對能源危機已支出7920億歐元,還背負著7500億歐元的新冠復蘇基金債務,各成員國繼續維持如此龐大補貼的財政空間有限,恐難以為繼。
其次,外部能源供給穩定性是個棘手問題。當前,歐洲雖然暫時完成了與俄羅斯的能源切割,但全球尋找氣源亦非易事。一方面,美國盟友立場于歐盟能源安全是柄雙刃劍,美國對歐盟供氣動力經濟利益貌似大于政治考量,要求獲得價格合理前提下的超額利潤。另一方面,即便歐盟在全球市場上聯合“搶氣”策略能夠奏效,由于國際能源市場一般采取長購協議方式運作,中東主產國不會輕易將主產能從亞洲市場轉向歐洲市場,而依靠增量產能向歐洲市場持續大量供應存在較大不確定性。如果不能實現穩定多元的進口格局,歐盟能源自主戰略將事倍功半。
再次,雖然歐盟已繪制了長期能源戰略路線圖并達成政治共識,但成員國間不同利益訴求下政治博弈與較量空前激烈,推進路線將不斷在分歧與妥協中迂回,影響戰略目標如期實現。如德國一意孤行的2000億歐元能源援助計劃遭受多個成員國批評,電力市場改革方案也是歷經多次妥協的折中方案,最終沒有對廣受爭議的電力市場邊際定價機制作出修正。
總之,烏克蘭危機只是引爆歐盟能源危機的導火索,這次危機使歐盟被動進行了一次極端情形下的能源安全演練,必將重塑歐洲的能源安全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