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很焦慮。
6月12日,德國慕尼黑機場,傳出“中國光伏企業人員被德國警方帶走”消息。
據中國光伏行業協會稱,該事件僅為例行協助調查,此后德國警方亦證實“逮捕已暫停”。
中國能源報指出,業內專家認為,此次事件起因是歐盟對我國光伏企業發起“雙反”的歷史遺留問題。
雙反,即2013年,歐盟為維護本土光伏產業,對我國出口歐洲光伏產品實行一系列“反傾銷、反補貼”的制裁措施,于2018年到期后終止。
盡管“雙反”已經結束,但此次事件仍然揭示了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德國光伏行業如今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惑和擔憂。
在“雙反”之前,德國曾是光伏行業的先行者和領導者 ,但早已被中國超越。
而今,在北溪管道中斷帶來的天然氣短缺、碳中和和可持續發展的大背景下,德國再次面臨著有關光伏產業未來的命運抉擇。
昔日
在全球光伏產業的發展史上,德國是最早行動的國家之一。
1997年,人類第一部限制各國溫室氣體排放的國際法案《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京都議定書》(《京都議定書》)獲得通過,該法案要求締約方根據本國情況,采取控制溫室氣體的措施,并推進創新技術的研究和開發。
在此之前的1991年,德國已經通過了《上網電價法(Stromeinspeisungsgesetz)》,推行可再生能源的補貼計劃。
這也是世界上第一個光伏上網電價計劃。
在清潔能源尚未推廣普及的時期,光伏板是一種昂貴又低效的設備。
1975年,光伏的裝機成本高達105.7美元(2015年幣值,以下均同)/W,1990年,全球光伏發電量僅有91GWh。
“上網電價”要求公用事業公司將所有的可再生能源生產方(包括屋頂光伏)接入國家電網,并以略高于市場的固定價格為這些電力付費,保證20年的費率穩定,為投資者提供有保證的回報。
這一計劃在2000年得到了更新,更新內容包括上網電價和補償價格,使投資者得到的回報能夠覆蓋其投資的實際成本,取而代之的新名稱為《可再生能源法(Erneuerbare-Energien-Gesetz, EEG)》。
這些政策推動了德國的光伏行業第一次快速發展,德國投資者開始將太陽能和風能發電視為長期投資。
而這一系列的投入的結果也是顯著的,從20世紀90年代初到2015年,德國的可再生能源(風能、生物質能和光伏)占有率從不足3%增長到了32%。組件成本也從1990年的7.9美元/W,到2000年的4.9美元/W,再到2015年的0.7美元/W,進入規模效應階段。
1970-2020 年太陽能光伏組件成本的演變
來源:世界能源署,不同顏色標記為不同數據源
在2013年之前,德國公司都在光伏研究和技術方面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光伏組件中的關鍵設備——逆變器——由德國公司SMA于1991年發明,而SMA公司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這一賽道中的霸主。
太陽能電池方面的頭部公司則是成立于1999年底的Q-cells。該2001年開始生產太陽能電池,當時只有19名員工。
僅僅8個月后,他們的第一家工廠就以1730萬歐元的銷售額實現了收支平衡。此后,該公司迅速擴大規模,成為了全球最大的光伏電池制造商之一。
在當時看來,Q-cells公司是德國光伏行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而光伏似乎也將要成為德國這個老牌工業國家在新世紀的核心競爭力之一。
彼時沒人預見到,就在十余年后,Q-cells宣布破產。
隨之而來的,是德國光伏行業的黃昏。
轉折
轉折點出現在2010年。
隨著德國光伏增長規模超出預期——僅2009年,裝機量就達到了10600MW ——政府補貼費用暴漲。
據報道,德國政府2010年全年發放的可再生能源補貼款最高達130億歐元,其中一半發放給光伏產業。
再加諸歐債危機等外部壓力,2010年,德國通過了《光伏法案》,大幅降低了光伏發電的補貼。根據安裝的類型不同,將補貼降低了8-13%,隨后又降低了3%。
時任德國環境部長Norbert Röttgen曾這樣說:
過去幾年,我們已經看到激勵措施大幅減少,但激勵措施仍然過高。
太陽能是德國制造的成功故事。 我們希望它不僅在未來,而且現在就成為一項可接受的技術,但成本因素必須處于可接受的水平。
到2013年新《光伏法案》修訂通過時,德國的光伏補貼已經削減了30%。
政策的收緊一度引發了德國國內搶在補貼削減前的“裝機潮”,但當新法案實行后,德國光伏企業仍然不可避免地遭遇了“毀滅性打擊”。
當然,補貼的削減造成了德國光伏行業泡沫的破滅,但真正“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來自中國的,更便宜的光伏設備。
在沒有政府支持的情況下,德國光伏面板很快被中國制造所取代。
2011-2012年,德國最大的幾家光伏組件制造商——Solon、Solar Millennium、Scheuten Solar、Solarhybrid、 Odersun,以及上文提到的Q-Cells——相繼破產,德國光伏行業的7萬人失去了工作。
有分析指出,盡管德國最初在光伏行業的技術略微領先,這一壁壘并非難以逾越,隨著中國企業逐漸趕上,生產成本的差異促使了買家最終遠離了德國。
另一方面,德國公司對于“德國制造”的標簽押注過多,認為這對買家意義重大,這也導致他們在危機來臨時,沒有選擇關閉德國本土抵得生產線并轉移到海外。但現實告訴他們,“德國制造”并非真的那么重要。
最后,監管方在這一行業衰落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不可忽視。
長達近二十年的光伏補貼在給德國帶來了一個龐大的太陽能產業,但當政策的保護消失,這一產業的脆弱性卻也清晰可見。
在這一切發生之后,歐盟和德國監管方才開始采取“雙反”等限制性措施,這在一定程度上給本土行業帶來一些緩解,但對許多初創公司來說為時已晚。
奪回榮耀?
但現在,德國似乎決心要爭奪這一曾經的榮耀。
在德國光伏產業崩潰之時,德國政府選擇煤炭和進口天然氣作為能源補充——而這一渠道在去年中斷。
與此同時,2011年(也就是光伏行業崩潰的同期)日本福島核電站的事故使得當時的德國政府立即宣布關閉八座反應堆,并宣布2023年之前關閉境內所有的核電站(由于管道天然氣中斷帶來的能源危機,德國最后三座核電站直至今年4月才關閉)。
天然氣的不穩定以及核電的潛在風險,使德國不得不重新考慮起了有關光伏的問題。
2022年4月,德國內閣通過一攬子法案,宣布加速推動可再生能源發電,并承諾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風能和太陽能——將占電力生產的80%。
這一數字現在是42%。
同時,德國政府還表示,到2035年,發電應達到碳中和。
這顯然是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德國正在向這一目標靠近。
據《光伏》雜志,2021年,德國新增超過5GW光伏裝機,較上年增長20%,這使得德國光伏的總裝機量達到了59GW,超過了該國陸上風電的裝機容量。
德國Fraunhofer光伏系統研究所光伏模塊和發電廠研究負責人Harry Wirth接受采訪時表示,2021年德國光伏發電量約占總用電量的9%:
對于2032年,政府的目標是大約250 GW的太陽能。根據他們的估計,到2030年,用電量將增加到715 TWh。因此,如果我們假設2032年的發電量為730 TWh,那么光伏發電將占總用電量的30%左右。
與此同時,大企業也看到了這一機會。
2022年7月,葡萄牙清潔能源公司EDP Renovaveis (EDPR)宣布,已同意以2.5億歐元(2.54億美元)收購德國太陽能開發商Kronos Solar Projects 70%的股份。
在收購的新聞稿中,EDPR自稱是全球第四大可再生能源生產商,表示其在2022年上半年生產了17.8TWh的清潔能源。
EDPR及其母公司EDP的首席執行官Miguel Stilwell d'Andrade表示,他們對德國抱有很高的期望:
德國是歐洲可再生能源增長目標加強的關鍵市場。
尾聲
盡管德國渴望重返十年前的榮光,但其現在需要挑戰的,是地位已經根深蒂固的中國光伏企業。
據國際能源署報告,自2011年以來,中國已投資超過500億美元用于新的光伏供應能力,是歐洲的10倍,并在整個太陽能光伏價值鏈中創造了30多萬個就業崗位。
該報告稱,中國擁有全球80%以上的光伏電池板制造能力,并且是十大光伏設備供應商的所在地。
強大的規模經濟顯著降低了成本,使得中國生產的太陽能組件比歐洲便宜35%。
這就是德國現在面對的挑戰。
盡管前路艱巨,像Harry Wirth這樣的德國光伏從業者仍然抱有希望:
盡管歐洲光伏產業已經支離破碎,一切不復從前,我仍然相信在可預見的未來,光伏將會有巨量的市場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