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國家能源局有關要求,為充分了解四川虛擬幣‘挖礦’相關情況,我辦決定組織召開調研座談會。”研討會已經在6月2日召開。
在四川召開的此次座談會上,虛擬貨幣“挖礦”對水電的消耗給當地帶來的影響被重點提及。這是眾多支持“挖礦”聲音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種。四川省一位電力行業人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挖礦”對于一些水電企業和當地政府來說,是一項不小的收入。作為中國水電大省,四川近年來屢次出現水電因為無法得到有效消納而導致“棄水”現象一再發生。而作為耗能大戶的虛擬貨幣“挖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消化部分“棄水”電量。
但反對的聲音同樣不小。反對者認為,虛擬貨幣并沒有帶來真正的價值,還是能耗的“無底洞”。
多位受訪者分析,國內的“挖礦”活動將迎來一輪涉及面較廣、層次較深的變革。類似四川這樣的地方,一方面是“挖礦”等行為消納和轉化“棄水”“棄電”問題帶來的收益,一方面是環保、能耗等方面的考問,這便對地方在招商引資、產業規劃等方面的專業性、信念感提出了考驗。
水電大省成“礦都”
四川省是國務院金融委發聲“打擊比特幣‘挖礦’和交易”后,第二個作出響應的省份。
5月25日,內蒙古發改委官方發布公告,對《內蒙古自治區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關于堅決打擊懲戒虛擬貨幣“挖礦”行為八項措施(征求意見稿)》(下稱《八項措施》)公開征求意見。此舉被認為是“監管打擊比特幣‘挖礦’的第一槍”。
比特幣等虛擬貨幣沒有實物,由計算機生成的一串串復雜代碼組成,需要根據算法通過計算機運算獲得,俗稱“挖礦”。“挖礦”屬于一種高耗能產業,用于挖礦的“礦機”一般功率較大,需要消耗大量電力。據新華社最近報道,具有1萬臺礦機規模的“礦場”,一個月能用掉4500萬千瓦時電。
劍橋大學研究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5月10日,全球比特幣“挖礦”的年耗電量大約是149.37太瓦時,相當于耗電排名第25名的越南一年的用電量。中國“挖礦”算力占全球總挖礦算力的70%左右,而四川則有“世界比特幣挖礦的礦都”之稱。
第一財經記者根據以上數據進行測算,具有1萬臺礦機規模的“礦場”,一年消耗的電量就高達5.4億千瓦時電,而如果按照水電的上網電價0.3元/千瓦時來算,一年的電費就高達1.62億元人民幣。
目前,沒有官方數據顯示四川究竟有多少座“礦場”,但據媒體2017年報道,自2015年起,四川比特幣礦機銷量沖到了全國第一,占全國總量的近三成。據估計,四川大約有600個中大型加密貨幣“礦場”,平均單場機器數量超過2000臺。有虛擬貨幣“挖礦”行業知情人士向第一財經記者表示,具有兩萬臺礦機規模的“礦場”在四川“太多了”。
四川之所以能夠聚集如此之多的“礦場”,與其水電發達,可為“挖礦”提供足夠的電力支撐有關。
來自中電聯的數據顯示,2020年四川水電總發電量3349.1億千瓦時,占全國水電總發電量12140.3億千瓦時的27.5%,是名副其實的水電大省。
“棄水”壓力
上述國家能源局四川監管辦公室工作人員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在四川召開的調研座談會上,國網四川省電力公司、四川省能源投資集團就分別匯報了各自供區內虛擬貨幣“挖礦”有關情況及相關建議、關停虛擬貨幣“挖礦”對今年四川“棄水”電量的影響分析。
事實上,嚴重的“棄水”問題恰恰是四川能夠吸引眾多“礦場”的關鍵所在。
在2021年一季度網上新聞發布會上,國家能源局通報了2020年水電建設和運行情況時指出,2020年,全國主要流域“棄水”電量約301億千瓦時,較2019年同期減少46億千瓦時。“棄水”主要發生在四川,其主要流域“棄水”電量約202億千瓦時,主要集中在大渡河干流,約占全省棄水電量的53%。
第一財經記者了解到,國內水電的上網電價大約在0.3元/度左右,按四川去年“棄水”電量202億千瓦時計算,這一年四川因為“棄水”造成的經濟損失高60.6億元人民幣,相當于每天白白損失1700萬元人民幣。
造成四川等地“棄水”的原因,是近年來當地投資建設水電站規模不斷增加,規模已從最初的每年數十億度,迅速升至2018年的近700億度。但在水電規模擴大的同時,相應的電網輸送通道跟不上,最后導致“棄水”出現,并由此形成了這樣的現象:一些新建成的水電站,正面臨“投產即棄電”的風險。
在2021年四川“兩會”期間,國網四川省電力公司董事長譚洪恩提到,“十四五”期間,雅礱江中游、大渡河上游、金沙江上游將陸續投運多個大型水電站,并網送出需求迫切。“十四五”中后期,新增裝機規模超過650萬千瓦。“如無法開辟新的通道確保其送出消納,‘十四五’期間清潔能源消納矛盾將遠超‘十三五’。”
“多余的水電,不用就是白白的流失。”四川省某國有電力企業一位內部人士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說。
為解決“棄水”難題,2019年,四川省發展改革委、經濟和信息化廳、四川能源監管辦、省能源局、國網四川省電力公司聯合制定了《四川省水電消納產業示范區建設實施方案》(下稱《實施方案》),確定在甘孜、攀枝花、雅安、樂山、涼山、阿壩等6個市州分別開展水電消納產業示范區試點。
根據以上文件,甘孜這樣做的目的是:到2022年,區塊鏈、大數據等數字經濟產業產值達20億元以上,建成集中式大數據中心1個,分布式云計算中心4個,耗電量18億度。
根據《實施方案》,用電企業和發電企業綜合考慮全年用電結構、來水形勢、電力供需形勢等,采取全年綜合交易電價的,支持其按照不高于每千瓦時0.22元(0.22元/度)的水平協商確定全年綜合交易電價,簽訂長期戰略合作協議和年度合同。
與此同時,《實施方案》還提出,為有利于精準消納“棄水”電量,豐水期(含5月)棄水電量的交易電價由用電企業和發電企業按照不高于富余電量政策最低限價協商確定或參與交易形成。
“這樣的電價,簡直就是白菜價。”上述四川省某國有電力企業一位內部人士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說。
在《實施方案》的推動下,甘孜、攀枝花、雅安、樂山、涼山、阿壩等地開始采取了相關的招商行動。
比如,2020年4月20日,雅安市印發的《關于建設水電消納示范區支持區塊鏈產業發展的實施意見》提出,區塊鏈企業原則在供電公司所轄的上網電量富集、通道容量富余的變電站附近建廠選址,盡可能利用供電企業現有電網供電。
2021年1月29日,甘孜藏族自治州人民政府辦公室印發的相關文件中提出:“‘十四五’時期,在水電消納示范區重點引進以區塊鏈、大數據等綠色高載能企業……逐步打造集數據生產、匯聚、處理、交易、應用于一體的數字經濟全產業鏈。”
兩難選擇
但上述虛擬貨幣“挖礦”行業知情者告訴第一財經記者,所謂的區塊鏈企業,更多的是虛擬貨幣“挖礦”企業。
這在四川省金融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一下的一則通知中得到了印證。2020年4月29日,四川省金融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的《關于引導企業有序退出虛擬貨幣“挖礦”活動的通知》指出,近期由于國外虛擬貨幣交易價格反彈,一些企業打著“區塊鏈”或高新技術產業旗號,前往風電、水電充沛地區從事“挖礦”活動。
該通知要求,各市(州)整治辦,尤其是甘孜、雅安、樂山、阿壩、涼山等水電資源充沛地區,加強風險排查,叫停涉嫌“挖礦”企業的招商引資行為,積極協調發改、經信、市場監督、稅務等部門,綜合采取供電、電價、土地、稅收、環保等強制性措施,推動存量企業有序退出挖礦活動。
但一個現實的問題是,對上述在6月2日召開的研討會有了解的業內人士記者透露,如果全面關停“礦場”,對于目前的四川來說也是一個挑戰。“四川多地的財政將受到影響。”
因此,一些帶有僥幸心里的“挖礦”人士認為,四川的虛擬貨幣“礦場”可能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這就是一種過渡。”一位曾經涉足過“挖礦”、目前打算到四川投資區塊鏈、大數據產業的人士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說,“所以大家都在觀望四川的態度。”
“‘碳中和’背景之下,叫停虛擬幣‘挖礦’已成共識,與水電富裕與否關系不大,各地也不應該因地制宜。”亞洲區塊鏈產業研究院副院長、河北金融學院教授趙永新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對于部分水電相對富裕的省市可以將其引導到國家鼓勵的其他行業應用或支持“挖礦”企業轉型為分布式云計算中心,為數字經濟發展提供數據生產、處理、應用、算力支持等。
中山大學電子與信息工程學院教授孫偉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說,一些借著大數據、區塊鏈、算力新基建等新概念為幌子,打著科技創新的旗號,看似高大上的“大數據中心”實則為虛擬貨幣“礦場”,耗費巨量能源卻不能為地方帶來實質性創新、經濟效益和社會價值,地方政府必須有“火眼金睛”算好經濟賬,嚴厲禁止這種企業落地和投資。
今年4月,孫偉在四川調研時發現,目前四川省對虛擬貨幣“挖礦”的態度不是傳說的“比較曖昧”,而是態度堅決地打擊。他說,虛擬貨幣“挖礦”的高能耗,已經引起了當地政府的高度警覺,并對虛擬貨幣“挖礦”的企業進行了有效的打擊和勸離,有不少“礦主”已經關停在四川的“礦場”并轉移到俄羅斯、芬蘭、加拿大等允許比特幣交易且電力過剩的國家。